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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第436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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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陌刀武卒身上,那黑血中暗含的怨戾之气实在是太过容易辨别,其中那一股至死不改的狂热心念,这些时日以来,魏野更是见得清清楚楚。

    那分明便是凉州那些信奉祆教的羌人至死也不改的狂信之念,被人以绝大神通演化而成!

    至此,贺兰公在这场凉州羌乱中,那甩手掌柜兼猪队友一般的表现,魏野终于有了些了悟。

    在这位贺兰山神眼里,什么祆教的战神、佛门的明王,乃至凉州鬼神之长、形同割据的小东岳,都不在他眼里。人间各路信徒、鬼神妖魔眷属,别人恨不得抓一样是一样,用来壮大自身势力,但在贺兰公眼中,这些属于他的势力虽然说不上是负面资产,但也只是些用来交换更大利益的筹码。

    对于这位几番斗法的对头,魏野还是不清楚这贼鸟到底所谋者在何处。

    不过既然你所谋者大,那么替你多添些麻烦,仙术士可说是当仁不让。

    坏事永远比建设要容易许多。

    正打算在下面战局中掺上一脚,魏野跃跃欲试地抬起手,眸光微侧,却发觉白鹿云车之上,韩众端坐不动,只是注视着两军冲杀的战场。

    看着韩众这一派大将持重之风,自诩也算是带过兵的仙术士也有些讪讪,只是挨过来,抱拳问道:“韩君前辈,眼见得下面那些敌军,虽然有怨戾之气缠身,又这样悍不畏死,放到人间,固然是一等一的强军,可终究只是平常。若是前辈施展法力,这些敌方的神军,又哪能有抗手之力?”

    韩众轻轻瞥了他一眼,也不回答这问题,倒是向下一指,淡淡反问道:“这敌军之中,时时飞起的符箭,你可认得?”

    听着韩众发问,魏野也是赔笑,点头道:“自然认得,这符箭仿自晚辈的六甲箭,虽然是似是而非,但推敲其中符意,俨然也是玄门正宗。晚辈借此符推演,倒是将自家的符法完善了不少……”

    他话没说完,韩众便冷着脸一拂袖子:“那魔头能模仿你的六甲箭,自然也能描摹别样神通。”

    这句话,韩众说得极慢,然而一字一句间,却隐隐有一番不同情境,随言而展。

    魏野只觉得四面重又回到了中天云海之间,赫然又是贺兰公的巴赫拉姆战神法相与下元太一君驾前三部护法尊神对峙、冲击的一幕。

    虽然韩众所展现的情境,尚不足全然描摹出那场神力冲突之变的真意,却仍然将当时战况表现得活灵活现。

    随着巴赫拉姆法相一声长啸,身后雄鹰、骏马、公牛、羚羊、野猪、侏儒诸般化身纷纷涌出。

    而下元太一君驾前、十二大夫、八卦神吏亦是怒喝连连,各持兵器,直冲而上!

    便在神力化身与护法尊神对冲瞬间,巴赫拉姆法相,越过战圈,身化一道金光,向着下元太一君所乘的墨螭玄云之辇冲来。

    然而这一道金光不及冲至下元太一君面前,随侍在下元太一君身侧的司命、司录二仙官,便将手中金书玉册一挥,顿时虚空之中清光结形,一道符文无端而生,硬是将这道金光牢牢抵住在半空。

    不仅仅是抵住了巴赫拉姆法相化成的金光,符文在虚空中盘旋无停,四周隐隐有风吼之声冲荡!

    风吼凭空而起,便有万千雪符自天、自地、自南北东西、自上下八方齐聚而来。

    雪符十方汇聚,五城真人为首一员将宝印升起,余下四位真人手中法剑、符节、如意、灵幡皆随印而动!

    五件玄门之器正按五方之位,将巴赫拉姆所化成的这道金光牢牢围困,而在五件玄门之器形成的包围圈中,风吼雷鸣自静处而起!

    万千雪符凝成道道贯天锁地的晶玉之锁,牢牢扣住了巴赫拉姆法相。金光受此莫大神通封锁,光凝如实质,竟是将巴赫拉姆法相重又逼得显出形来。

    便在此刻,巴赫拉姆面上却是噙着一丝嘲讽笑容,那欠揍欠扁的气质,倒是与魏野有三分相似。

    一笑杀机生。

    原本与八卦神吏、十二大夫厮杀于一处的雄鹰、骏马、公牛、羚羊、野猪、侏儒诸般神力化身,就在此刻,猛然爆裂!

    神力化身自爆,带起无边光热,就在这绝决的自爆中,八卦神吏、十二大夫,难当这极有和平宗教风格的神躯自爆炸弹,神君真形纷纷随之爆裂!

    然而就算是如此的自爆之威,也未能撼动那贯穿天地的镇神玉锁分毫。五城真人,面色无改,依然催动各自所掌的玄门之器,加固晶玉之锁。

    可若以为这只是巴赫拉姆的弃卒保帅之举,那便是大错特错。

    就在巴赫拉姆化身爆裂而生的热浪四面升腾,尘柱烟云聚若芝盖的瞬间,化作了点点光尘的巴赫拉姆化身神躯,就这么附上了残破不堪、几欲散去的八卦神吏、十二大夫真形符篆!

    这些巴赫拉姆神力所化生的光尘,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在八卦神吏、十二大夫的真形符篆上聚集,急速地修补各处破损。不过一息之间,真形符篆为骨架,巴赫拉姆神力为皮肉经络,便如沙土聚形,将八卦神吏、十二大夫,重现于天域之中!

    只是,此刻这八卦神吏、十二大夫,已经半身玄门气息、半身外道神力,变成了一种很古怪的混种存在。

    而这被巴赫拉姆赋予新生的八卦神吏、十二大夫,重现于天域之中,随即就向着五城真人扑杀而来!

    说是扑杀也不确切,这些混种神真目标极为明确,就是冲着那宝印、法剑、符节、如意、灵幡五件玄门之器而去!

    还不待五城真人有何动作,八卦神吏、十二大夫那刚刚重新结形的身躯就这么前仆后继地撞在了五件玄门之器上。

    宝印、法剑、符节、如意、灵幡五件玄门之器之上乍然亮起灿然灵光,欲一举将侵袭而来的外道神力化去。然而这一股外道神力间却混杂着八卦神吏、十二大夫的真形符篆,恰与五城真人出自同源,正如泾渭合流,纵然清浊二分,然而却不能阻止二者相融。

    不过瞬息,灵幡光华不再,如意遍体灰暗,符节云篆涣散,法剑通身死锈,就连位在中央的宝印也是布满裂痕!

    随着这五件玄门之器异变,原本按照五方五行之色身披法衣的五城真人法相,也随之变成了一色死灰。

    就在此刻,融入五件玄门之器中的巴赫拉姆神力再放出冲天金芒,一种似是而非的玄门气息重新游走于这些象征着五城真人权柄的玄门之器中。一应灰白死锈之色一扫而空,然而随着玄门之器被染化,五城真人法相也随之气息大变!

    五城真人气息骤改,原本维持那镇神玉锁的阵势不破而破,而下元太一君,此刻只能亲身对上面前的巴赫拉姆。

    司命、司录二仙官还欲上前拦阻,却被下元太一君法相猛然震开,随即,下元太一君与玄云墨螭之辇就这样直接撞上了巴赫拉姆法相。

    至于此处,所能见者,只剩下冲荡无息的光与热。

    ……

    ………

    魏野的心神自韩众所重现的神力冲荡的意境中恢复过来。

    虽然面前这位韩众,只是正主所留下的仙灵化身,可就境界而言,还是要比魏野高明不少。魏野自己在天域之顶、经坛玉简中所见到的下元太一君与巴赫拉姆法相之争,只能勉强窥见些断鳞残爪,可通过韩众这一番妙境反照,魏野倒是得益甚多。

    至少,对于巴赫拉姆、或者说贺兰公的目的,魏野倒是有了新的见解。

    不论是祆教战神巴赫拉姆还是佛门护法尊胜大鹏勇父明王,都是贺兰公直接进入原有的神灵体系之中,而那个神灵体系再依照贺兰公的力量与境界,给与相应的地位待遇。

    这从本质上讲,就和贺兰公身为贺兰山神而名义上为东岳所治一般,双方的关系其实不甚密切。不管是“战神巴赫拉姆”还是“尊胜大鹏勇父明王”,皆是相对独立于整个体系之外,倒与灌口二郎真君听调不听宣的藩镇做派相似。

    然而这一次,贺兰公却是极为积极地要融入这玄云之海、乃至整个太一紫房的玄门体系之中。

    说融入不妥当,贺兰公现在就像是一个超级蠕虫病毒,不断地进入太一紫房的玄门体系,又不断地复制、篡改原有体系,将之变得似是而非。

    这不是要融入玄门体系,而是……

    篡夺!

    一念通达,魏野却是有些笑不出来了。尤其是战阵之上,黑衣鬼吏所摇动的幡旗,那幡旗之上的“上上太一道君”,实在是很刺眼。

    谁是“上上太一道君”?不是旁人,就是贺兰公在他预备篡夺的玄门体系中,为自己所立的名位。

    而“上上太一道君”所针对的,便是如今道门中最为重要,为太平道信仰核心的“中黄太一君”!

    难怪张角这位太平道的最高领袖、大贤良师,会放下他那形势一片大好的造反计划,隐姓埋名、直入凉州。

    不管是左慈这位清修学仙之士,还是魏野这个略略与太平道有些香火情的仙术士,都不是大贤良师张角的关注目标,凉州边地的平叛之战,也不值得大贤良师亲自出手相助。

    这位太平道最高领袖,从一开始,就是来阻止贺兰公登上这“上上太一道君”之位的!

    原本是汉人与羌人的战乱,因为魏野的插手,变成了仙道与神道之争。

    而此刻,贺兰公、张角、左慈、魏野之间,横亘的,却是一场这个时空之中玄门体系主导权的争夺。

    可惜魏野直到此刻才了悟过来!

    为什么太渊九真如此迫不及待地认可魏野,甚至要许之以下元太一君的位业?

    因为在这个时候,能有机缘进入太一紫房、进入玄云之海,又身负精纯道术的人,只有魏野一个。

    大家都没得选。

    不管是魏野,还是太渊九真,甚至进入了这名为太一紫房的无边玄妙世界之中,此刻不知道与贺兰公对上没对上的左慈、张角。

    现在能做的,就是全力阻止贺兰公这头贼鸟!

    韩众瞥了一眼面色数变的仙术士,终于开了口:“你这后生,终于想明白了?此间战事,皆是末节。老实去天域之顶,参悟道法,继任下元太一君之位,使得那魔头不得统御三元,成就他的莫大野心,方是你如今至重之事!”

    听着韩众这般说,魏野倒是宁定下来,将目光由天顶至海面巡视一遍,忽地一笑:“韩君前辈也莫瞒我,后学小子敢问一句,我那前任,与我相比,神通道力如何?”

    这个问题一出,韩众倒是没有立刻开口,略沉吟了片刻方才答道:“虽然不若皓月萤火、白云黑泥之间那般天差地远,但彼为金玉,汝为石璞,当无疑义。”

    看起来,为了免得伤了继任下元太一君的面子,也是教韩众斟酌了好一番。

    魏野倒是不以为意,轻笑道:“倒是多谢前辈于我留下些面子。不过既然我为石璞,那就算是继任神位,成就新一任下元太一君,仓促之间,纵然有心防备那贼鸟暗手,可要遇见巴赫拉姆法相再度来袭,则小子能抵挡多久?”

    这次韩众也懒得给这厮留脸,直接了当答道:“纵然九真合力,以你资质道力,也不过十死无生之途。”

    听着韩众断言,魏野就笑得更加灿烂:“既然就算小子成就了下元太一君之位,也不过是稍稍延缓些败亡时候,这买卖实在是做不得。若是小子身死道消,此时此刻,前辈们又能去何处寻到一个够资格被抓壮丁的人物?”

    不待韩众反驳,魏野就凑了上来:“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在下再留下片刻,看一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起码,先把那贼鸟留在玄云之海的这钉子拔掉也是好的。”

    他这里软磨硬泡,韩众索性也不理他,只是将目光投入在玄云之海那冰晶浮桥的战事上。

    而魏野的目光,却没有关注那隐隐有败退之势的银甲神兵,而是落在了云层间飘飘洒洒的雪符上面。

    玄门术法,在贺兰公的魔染之法面前,便少不得要演化出似是而非的贺兰公版本。这不仅仅是拷贝抄袭,也是贺兰公在本能地丰富他的体系,是整个篡夺玄门计划的一环。

    虽然那洞阳六甲箭的魔染版本,到头来反而便宜了魏野。

    但是,作为玄云之海最为倚仗的雪符神通,为什么却不怕贺兰公的魔染之能?

    心头由此一问,自进入玄云之海至今,一幕幕画面骤然流转心头。

    天域之顶,青女化霜雪引路。

    下元太一君与巴赫拉姆相争,雪符自十方而来。

    此刻,两军对峙在冰晶浮桥之上,又是雪符自天而下,成为了白帐主这支陌刀武卒军团的最大威胁。

    雪符、青女、天域之顶——

    这雪符神通,乃是自玄云之海这一方天地本源之中化出!

    只要白帐主一日不得掌控玄云之海、下元太一君之位一日不得易主,那么他便对此无可奈何!

    魏野面上一片恍然,随即就在白鹿云车之旁坐下,只来得及对韩众道了一声:“在下有一事想要验证,请韩君前辈成全”,就不再言语,全副心神都落在了那漫天挥洒的雪符之上。

    韩众微微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袖子一挥,便有层层云朵涌至,遮掩住了仙术士的身形。

    ……

    ………

    “末将等心意如此,请司马娘子成全!”

    随着李大熊下拜的,还有魏野自张掖起家以来,一手使出来的这些将校。

    不用说,马腾也在里面,还是列在最前头的,只比李大熊落后一个身位。

    然而在他们面前站着的,却是白衣绯袴、还只是个少女的司马铃。

    迎着面前众将官的目光,这个看似娇憨不知世事的少女,目光却是犀利莫名,挨个地将这群大男人审视了一遍。

    “刚勇、机敏、敢于任事,我家阿叔倒真是使出来一班好男儿。呼呼,等他刷了副本归来,见着你们这群好部下,说不得就要得意得鼻孔向天、尾巴上竖了吧?”

    编排着魏野,司马铃的目光却是一冷:“我可是先说清楚,这凉州的羌人已经被打服,离着灭其文法、绝其宗嗣,彻底融入汉人之中,也只剩下一步。至于抢功的货色,也差不多被我家阿叔料理干净,只等着露布飞捷、献俘阙下,各位的前程皆是远大,荣华富贵更可传家,只要现在退上一步,便有一个荫子封妻的结局,不知道要羡煞多少旁人。你们——”

    这番话,声音不高,还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柔嫩嗓音,然而语调铿锵,却是带着金石之坚,落地有声!

    “——你们想清楚了不曾?我那阿叔此刻遁入的地方,乃是邪神盘踞之地,这等鬼神征伐的事情,你们便是去了,九成九便要埋骨异域,魂魄都不得返乡!想清楚了这一点,还有没有想要去的,自己站出来!”

    然而随着司马铃的话语,她面前半跪行军中之礼的这些军汉,却是丝毫不为动摇,以李大熊为首,纷纷立起:

    “司马娘子,末将愿去!”

    “司马娘子,小校愿去!”

    “杀光了羌人,可那邪神不除,将来还必祸害后代子孙,我愿去!”

    “追随主公一路,这辈子也算是值了,现今主公去九天之上征讨妖神,俺焉能不去!”

    “俺们都愿去!同去,同去!”

    在这一片声音中,李大熊走上前去,向着司马铃再行一礼:“司马娘子,此间情势,看似危机重重,然而细思起来,却是利在我部。那妖神贺兰公,两次化身降圣,皆是败于主公之手,不论他根基如何深厚,也是元气大伤。与主公所布下的五方烈火阵以神通相争,更是耗损奇大,就算在那天上宫城所在,也同样不见得能将养回来多少。就算那太平道人指望不上,可左老仙师也同主公一同杀了进去。有主公与左老仙师联手,不多不少,又是个镇守番和城的格局。就算一时不能取胜,我等协力,为主公阻住对头那些鬼军滋扰,让他与左老仙师能够安心行法,这便又多了几分胜算!”

    司马铃倒是讶异地看了一眼李大熊,随即嘻嘻一笑:“熊大叔,行啊,这才真像是个军团长的样子!不过,我不能让你们去得太多,要是折损严重,叔叔回来肯定要找我麻烦!”

    不待底下这些新晋将校鼓噪,司马铃已经将手一摆:“都听我说!”

    一嗓子镇住场面,司马铃方才继续说道:“上面那场斗法,不比你们寻常征战。要想插入上面战局,非得是高手不可!这将,我来点,没点到的,自然是你们武艺稀松、本事不强,不许你们吵闹,自己归营打熬筋骨、演练武艺去,听清楚没有?”

    被这少女猫威大发地一通训,还真隐隐有了点叫人沉肃的架势。

    便见司马铃将手一指,就落到了李大熊与马腾身上。

    “长话短说,那就是你们两位了。”

    说着,司马铃一转头,向着其他兀自愤愤不平的将校一挥手:“选他们两位,自然有选他们两位的道理,你们别不服!现在,听我口令,向后——转!齐步——走!”

    这边一面打发,司马铃一面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两名自己挑出来的援兵:“熊大叔的能耐那是没得说,至于马叔你,到了那边还请多多保重。”

    马腾虽然也算是有点家学底子,然而对如今这个场面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只好一拱手:“下官必不辱命。”

    司马铃也不在乎什么,只是从袖口里摸出一支通体隐隐附着神光的鹰毛,望空一抛。

    鹰毛脱手,四周光线骤然一暗,仿佛都被鹰毛在虚空中划开的那条缝隙吸收了进去。

    在缝隙的那头,隐隐能见波涛伏涌,巨岛横亘海面。

    而就在缝隙出现的瞬间,原本一直是陆衍沉眠的巨大树茧,此刻却是骤然有了反应!

    叶片、枝条、根系,都如同活物一般,蠕蠕而动,从树茧内部,更是有一股纯净而强悍的生命气息,直接涌了出来!

    可那道裂隙只不过出现了片刻,随即就消失于无。

    失去了感应的目标,树茧中涌出的那股纯净气息,顿时有些茫然,它腾入天空,又俯冲入地,最终却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幼犬,有些落寞地缩回了树茧内部。

    ……

    ………

    玄云之海上空,白鹿云车伫立。

    拉车的白鹿时时不安地刨动着蹄子,一副被战场煞气惊扰的模样。

    然而在白鹿云车四周,云气弥漫,上下流动,虚实难辨。

    也正因如此,谁也没有发觉,那白鹿云车之侧,有一小团云气,时时变化不息。

    有时云气横亘若岭,有时云气耸立如峰。

    随着云气变化,时时犹有损耗,但偶尔见得火光微闪,这点损耗又重新补完。

    然而随着云气变化一重,周围的气温也是不断降低。

    就连韩众所乘的白鹿云车,车辕、车盖,都微微笼上了一层寒霜。

    对此,韩众毫无恼意,反倒微微颌首,面色不知不觉间,变得霁和许多。

    云中那个小子,他是清楚的,一身道法,全在“阳火”二字上下功夫,纯然就是个活动的人形火团。

    然而此刻,以离象真形试演雪符冰寒之机,上手却是如此之快!

    也不知道这小子的师门长辈是何等人物,竟然調教出了这么个符道怪才……起码不是向上元、中元而去的那两位。那两位的道行虽然醇厚,术法也自精妙,但路数与这小子都全然不同,不要说是师长,就算说是同门都不可能。

    就在韩众思索间,身侧云气骤然气机再变,云气蟠结,似有一道符文凝出。

    心知此刻绝不容外力打搅,韩众修眉微挑,便又有数道云气遮护于外。

    然而那似凝将凝的符文只是微微一旋,随即又破灭。

    魏野在云气中叹息不已:“这还是不对,似乎还少了那么一点什么……”

    韩众微微一笑,却是主动向着这惫懒小子开了口:“后生,你可知道,吾以何术而成道?”

    “啊?”没留神韩众突然提到这个话茬,魏野沉默片刻而后道:“当年燕王好神仙之术,请韩君前辈为他炼长生不死之药。丹成之后,燕王却突然生疑,生怕不死药变成速死药,不肯服食。前辈一怒之下,吞丹自证,却因此有了成道之机。后来始皇嬴政欲请先生重操旧业,先生便借着寻药的当口遁去,终成仙道,乃是炼丹之术一脉的顶尖人物。”

    听着自家生平被魏野娓娓道来,韩众点了点头:“那你可知,丹鼎炉火之事,何事最重?”

    云气之中,魏野也是抓头:“我对炉火之道,研究不深,只是炼些九转灵砂拿去书符,哪敢在韩君前辈面前卖弄。若要说的话,则是伏火之术?精通伏火之术,便能免得硫磺爆了丹炉,这确实挺重要。前辈,可是有什么丹法、丹方要传咱一个?”

    听着魏野信口乱说,韩众不由得脸色又黑了点,然而还是按捺性子道:“安炉设鼎,烧炼丹药,以内气自正,外气不杂为要。内气自正,则流转自在,外气不杂,则药性纯一。这等道理,原也不止用在炉火烧炼之事上。”

    魏野盘膝坐在云上,指尖点画无停,听着韩众说起这炉火之术,手中却是微微一顿。

    便是这一顿之下,一枚新试验的符篆就此崩解消灭。

    然而魏野却是丝毫无觉,只是喃喃念道:“内气自正,流转自在……流转自在……”

    他在这云上摹写那道雪符已有多时,加上之前就将雪符形貌用竹简式终端拍摄下来,对于这道符篆散形解构再聚形重建,已有近千遍。

    这便是将雪符中的含义不断解读、重现的过程。

    然而总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自他手中重现的雪符,虽然也带着一股封冻之意,也能够引动四周云气波动,也能够感应这片玄云之海上的壬癸水精。

    但还是少了一点。

    少了一点横亘天地,如玉柱,似冰山,那似乎要冻结一切的封禁之意。

    魏野看着那渐渐湮灭的又一枚失败品。

    封禁,要如何封禁呢?

    心神中,那个不知被散形拆解几遍,又不知被聚形重构几遍的符篆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如何流转自在?便要顺其气,文不通则气不顺,而不通在何处?

    在强求而不自然。

    微微闭目,仙术士指尖自然而然地动起来,指尖点画,先是一横,而后一竖。不复之前那强自模拟而出的冻意,而是由着这一横一竖自然延展。

    延展于云上,延展于水面。

    玄云之海与巨龟之岛交接之地,水畔石面忽起一支斜刺,晶莹剔透,直入水面,而后,横枝斜倚,竖枝重生。

    横横竖竖。

    竖竖横横。

    冰凌如树,横竖错杂,便成了光洁如镜的冰面,将水波涛澜都安抚在了镜面下。

    这冰面还显得有些单薄,只要波澜冲起,很快就会碎成块块浮冰,可若冰结百丈,白霜银毫,层层而来,又当如何?

    那冰枝初起之地,石上银霜满布,看着出乎意料地美丽。

    韩众侧过头,望着那云气间,新一道初生的符文。

    不再是青女飞雪而成的雪符根本之形,横枝竖干,交错而成,变幻无停。一时若重林似剑,指而向天,一时若芭蕉逢雨,叶叶向地。

    又变化若菱花浮水,牡丹迎风,变化不停。

    但怎么看,都和雪符没了太大关联。

    然而这一道寒气蔓延,却让冰晶浮桥之上一道宏大杀气,骤然而升!

    除了杀气,尚有实际的威胁。

    便在杀气升腾同时,云天之上若有感应,洁白云朵瞬间变得一片乌黑!

    黑云弥漫间,便有人头戴墨玉芙蓉冠,身披玄云之衣,足踏乌舄,现于云上。

    云间不止此一人。

    又有黄冠绛袍、白履青衣,隐隐浮现。

    正是早已被贺兰公魔染的五城真人!

    韩众第一时间有了因应,座下白鹿云车飞腾而起,带起云涛阵阵。云涛之间,雪符受法力催动,顿时化为道道无柄小剑,便向着五城真人杀来!

    一时间,云天之上,晶剑纵横,更掩护着条条玉蛟寒螭,往来腾跃!

    然而如此阵仗,那五城真人看都不看,玄衣真人首先将手中灵幡摇动,便见黑云阵阵,弥漫空中。

    又有那青衣真人,将符节高举,便有隆隆雷响,自天际滚过,打在人的心底,无端便生畏怖恐惧之心。

    眼见得数头玉蛟已然杀到身前,素衣、赤衣二真人,神色不改,将法剑、如意一错,便有电蛇窜金芒、腾烈火,向着扑过来的玉蛟头顶猛击!

    只听得那头玉蛟惨嚎一声,随即散作漫天碎晶,坠空而下!

    一击建功,五城真人却丝毫不见喜色,黄衣真人已经将手中宝印祭起。

    身为五城真人之首,这位头戴黄玉鱼尾冠,身披明黄锦衣的魔染真人,宝印飞旋间,便有层层雷云向着那引动了冰寒气机的云层汇聚而来。

    电蛇流窜间,就见一道宏大雷光猛然自云间生出,其形凝如实质,若七刃巨剑,直劈而下!

    便在此刻,那一直为五城真人瞩目的云层间,一道身形乍然窜出。

    但不论那道身形挪移如何迅速,都难逃七刃雷光之剑!

    然而就在此刻,那道身影却是乍然消失无踪。

    离象真形,原本就是八卦神吏中的离象神君,虽然魏野这离象真形走了偏门,将之当成寄托阴神的身外化身来玩,可一应离象神君在这方天地间的权限依然不变,穿梭虚空,瞬息万里,只若等闲。

    然而随着离象真形移遁而去,那一道七刃雷光之剑却是紧追不舍,电光窜动,直上天穹!

    若是单纯的贺兰公眷属,自然没有这样的神通。

    然而偏偏五城真人乃是自玄云之海、太渊九真这个体系中魔染而出,对于八卦神吏真形的一应手段,这些前任同事简直不能更熟悉。

    七刃雷剑强冲而上,将漫天云气切割得支离破碎,更是直冲上天域之顶,那封禁着百神千妖的冰晶林中。

    雷剑在冰晶林间冲荡,虽然一时间不能将这些倒霉鬼解放,却也将其间封禁之力扰乱一二,引得些微外道鬼神之气散离而出。

    感应到异气流散,天顶之上,雪符大作,优先针对的,不是这一道阴险的七刃雷剑,而是这些似乎要破禁而出的囚犯。

    就算因魔染而出了,五城真人对太渊九真体系,依然有着相当的理解力。

    而在他们看来,目前最先要抹杀的对象,就是这个隐隐开始模拟青女雪符的小子。毫无疑问,在太渊九真体系中,只有下元太一君,或者说下元太一君的继任者,才有资格模拟、学习九真之力。

    此等大患,不速速铲除之、歼灭之,难道还要给他留下成长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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