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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邢洺之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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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文“邢洺之乱四”发重了章节名,因此这一章其实是“八”,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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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州,帅帐。

    葛从周霍然起身,惊怒交加:“什么!李存曜引天雷击毁汴梁城墙?”

    “正是,司空。李存曜不知从何处学来妖术,引天雷炸毁了汴梁东城城墙,攻入外城。大王亲上城楼与其交涉,言语之中,李存曜不慎泄露,言当夜云薄,积雷不足,当于次日再引天雷炸毁内城城门以及节帅王府……大王闻之惊怒,同派三路王命信使冲破李存曜之堵截,前来告之司空此事,如今看司空神色,想来某是第一路赶到濮州的了,那两路信使……也不知可还来得了。”

    葛从周接过令信,里头信函不仅是盖着鲜红的王印、节帅帅印,甚至还是朱温亲笔写就,那狗-爬灰一样的字迹,葛从周显然不会认错。

    一想到这王命昨夜发出,如今已是大清早,只怕李存曜那边已经开始准备引第二道天雷炸城了,葛从周惊出一身冷汗,哪里还顾得上在濮州设圈准备围死李存曜?忙不迭下令清点兵马紧急南下救援汴梁!甚至连某些在濮州外围的军队都等不得了,只是命令他们得令之后立刻启程,自己却是顾不上他们,直接拔营,冒着大雨,快马加鞭去了。

    雨中行军在这种冷兵器时代难度多大不必多言,更何况葛从周这支军队步骑混杂,更是难行,但他此番不惜一切,只管不断催进,不断加速,竟然在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赶到汴梁,正心急如焚生怕李存曜已然引天雷炸毁汴梁内城杀入城中,哪知城外只有一座空营,行军帐篷都被收走,只剩些辕门、绊马还在。

    葛从周心中一凉,只道李曜已经杀入城中,尤其是城中颇为安静,更让他暗暗叫苦,心道:“难不成李存曜大清早引雷杀入内城,这么快时间便将内城三万大军杀得片甲不留,进而稳定了内城局势?这……这怎么可能?那,那大王不知是否……”

    正惊惧间,忽然迎面奔来一队汴军服饰的队伍,葛从周生恐是李曜命人假扮,忙叫麾下准备迎战,哪知对面之人竟是氏叔琮!

    氏叔琮老远喊道:“糟了个大糕!直娘贼的,通美你怎么跑这么快!大王王命信使你可遇到了?”

    葛从周急忙上前,道:“氏老!大王可还安好?”

    氏叔琮今个不知怎的,开口就爆粗,又道:“直娘贼的,大王好得不得了,就是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某问你有没有碰见王命信使呢!”

    葛从周奇道:“若不是见了王命信使,某岂能赶回汴梁?”

    氏叔琮大怒道:“不是那一拨!某说的是大王今早再派的王命信使!”

    葛从周心中暗道不妙,口中道:“某见的信使,说是大王昨夜所派。”

    氏叔琮仰天一叹:“直娘贼的,天不灭李存曜这祸世小妖啊!”

    葛从周大惊,忙问为何。

    氏叔琮叹道:“昨夜李存曜说今早要再引天雷炸城,大王急得一宿未睡,今早甚至搬离了节帅王府,哪知道天一亮派人观察李存曜动静,却发现他那军营早已空了,看马蹄印的痕迹,只怕是往濮州去了!”

    葛从周面白如纸,惊得长吸一口凉气:“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氏叔琮又叹:“那还有假?这祸害啥都没给咱留下,唯独在营中帅帐留了一张横案,上面留了封信给大王,大王看过之后,气得只差吐血,唉!”

    葛从周下意识问:“写的什么?”

    氏叔琮垂头丧气道:“是一首诗,敬尚书说那诗写得颇不讲究,应该是随手写就,就是专门气人的。诗说:人道汴梁险,水绕雄城坚。胜兵三十万,大将数千员。我来汴梁游,身贫未有钱。借尔金镶玉,来世再归还。”

    葛从周也是武将,当即一愣:“什么金镶玉?大王的宝贝?”心中却道:“这李存曜也是枭雄之辈,怎的抢了个东西还特意留信奚落大王一番?居然说‘来世再归还’,当真怪事。”

    氏叔琮欲哭无泪,道:“战前大王命将汴梁周遭庄园的财货宝物全部转进城中,但因内城住进大军,便都存放外城之中,加上要打守城之战,军粮军资,也都就近存放在外城。哪知那李存曜竟会妖法,把外城城墙炸开,外城沦陷之后,那些财宝、物资全被李存曜给霸占了去……敬尚书说,金镶玉就是指这些个玩意儿。”

    葛从周大吃一惊:“损失多大?”

    氏叔琮苦笑道:“军粮损失,足够十万大军吃一年的,军服物资尚未清点。至于财货……这时节谁敢去问大王?”

    葛从周怅然无语,氏叔琮又叹一声,凑近一些,悄声道:“不过据他们猜测,只怕最少有这个数。”说着伸出五根手指。

    葛从周道:“五十万贯?”

    氏叔琮大摇其头:“通美,你是没见过钱么,这么不敢说?”

    葛从周大吃一惊,问:“五百万贯?”这话说得声音都抖了。

    氏叔琮苦笑:“比这个数啊……只多不少。”

    葛从周忽然眼前一亮:“李存曜带了这许多财货粮食,必然走不快……”

    氏叔琮叹道:“你道李存曜是何人,岂能做这等傻事?他将粮草、物质略微取了一些,其余就地烧毁,至于那些财货……那都是些个金珠银锭、珍宝古玩,最多几十匹马也就扛下了,济得甚事!”

    葛从周还待再言,氏叔琮忽然一拍脑门:“糟糕,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正事!”

    “甚事?”葛从周忙问。

    氏叔琮摸出一封王命令信,道:“大王说了,若某遇见通美,叫你不必去汴梁见他,赶紧领兵回濮州,还有机会追到李存曜!大王说,都已经这般模样了,九十九拜都拜了,不差最后一哆嗦,只要抓到李存曜,这些都他娘的值了!”

    葛从周接命看过,点头道:“那好,事不宜迟,我等立刻就走!”说罢与氏叔琮领兵一同再次冒雨往濮州狂奔。

    哪知奔回濮州一问,各处军队还在往汴梁赶,而且都表示未曾见过河东骑兵。葛从周与氏叔琮不信,命他们四散查探,连续数日,仍无消息,仿佛李曜那数千骑兵忽然消失了一般。

    他二人正觉不可思议,却再次接到噩耗,消息乃从汴梁传来:洛阳沦陷,朱温二兄朱存之子朱友伦战败被俘,张全义举城而降。

    虽然李曜旋即放弃洛阳渡河北上回归河东,但这次的损失之大,几乎无可弥补:朱友伦谦虚谨慎,武艺高强,多有战功,而且是朱温那战死的二兄朱存之子,历来深受朱温信爱;张全义虽然领军一塌糊涂,但打理内政却是一把好手,此番不得已举城投降之后,立刻被李存曜带往河东。这二人,不论在河东是死是活,对汴梁的打击,都是巨大的。

    葛从周颓然坐倒,喃喃道:“这般用兵……孰可当之?”

    氏叔琮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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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场已然草草塔成,李存信与康君立满心激动,看着被绑来的李存孝,自矜不语。

    李存孝面色如常,看了周围一眼,问道:“大王怎不亲来看我被五马分尸?”

    这周围都是自己的亲兵,李存信自然毫不顾忌,冷笑道:“你也配么?”

    李存孝双眼一眯:“我知道了,你是假传王命来杀我。”

    李存信冷笑道:“王命是君立所请,某只是来看看你如何死法而已。”

    李存孝往康君立望去,康君立虽然心中有些发虚,仍冷笑道:“你张狂跋扈之时,可曾料到会有今天?”

    李存孝哈哈一笑:“死则死矣,有甚了得?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你们为何都说我张狂跋扈?”

    康君立冷笑道:“当日你来我府上挑衅,要与我战,还放言不出十招胜我,这不是张狂跋扈?”

    李存孝一愣,继而大笑,笑得只差没出眼泪了,摇头道:“康君立啊康君立,你这心胸,说你鸡肠小肚都过誉了!我李存孝爱找人过招,河东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就你偏我是挑衅与你!”

    康君立冷笑道:“那日我府上宾客满座,正是我悬弧(生日)之日,你却来要与我一战,甚至说不出十招,擒我易如反掌……某便是泥菩萨,也有几分土性子!自那之后,某便发誓,有朝一日,定叫你死在某面前!”

    李存孝哈哈一笑,狂傲不羁:“若是如此,倒也不冤。你既说是挑衅,那便是挑衅罢了!只不过,康君立,某不妨直说,那日某其实已然给你留了几分面子,若是不然,就凭你这等庄稼把式,能吃我三招?”

    康君立大怒,再懒得说其他,把监斩令一掷:“行刑!”

    李存信的亲兵立刻将五匹骏马牵上,套好刑具,另一头绑住李存孝四肢和头颈。康君立大吼一声:“让他死!”

    马上骑士同时猛夹马腹,扬鞭抽马,五马立即奔走!

    李存孝眼中寒芒一闪,忽然大喝一声,声如雷霆:“区区五马,能奈我何!给我回来!”

    只见那粗壮的绳索猛然被拉直,然后就看见五匹健马忽然扬踢止步,希律律乱叫。

    再李存信、康君立等人的震惊之下,李存孝大吼着,四肢渐渐缩拢,竟然生生将五匹骏马拉得倒走!

    李存信倒抽一口冷气,再也顾不得许多,吼道:“射!乱箭射杀!给我乱箭射杀了他!”

    众亲兵刚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听见不远处响起马蹄声,一个清朗中带着愤怒的声音传来:“谁敢杀我二兄!”

    李存信与康君立转头望去,同时大惊。来者竟是李曜!

    一见李曜领着大批耀武扬威的精骑冲进刑场,李存信心中慌乱,忙道:“某奉大王王命,取叛将安思敬之命!十四郎你若要抗命不遵,可要小心与他一样下场!”

    李曜万里转战归来,身上威严杀气,早不是当年模样,猛然勒马,冷冷地看了李存信和康君立一眼,便视他二人如无物,自顾自看了那五匹骏马上的骑士一眼,道:“还不下马?”

    五名骑士不知怎的,同时心头一震,竟然没等李存信下令,便慌忙翻身下马,跪倒旁边。

    李曜一言不发,也翻身下马,朝李存孝走去。

    李存孝见马不再用力,也就顺势坐下,看了李曜一眼,神色颇不自然,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正阳……可是大王命你来的?”

    李曜面无表情,道:“某刚到太原,还未去过节帅王府。”

    李存孝一愣:“那你还来?若无大王王命,你这可是劫法场!”

    李曜道:“若是大王怪罪,某自一力担当。只是,就算大王真要杀我兄长,也得容我先为兄长鸣冤!”

    李存孝看着他,深吸一口气:“你还认我这个兄长?那日……其实只有嗣昭、嗣源二人愿为我求情。而今日,你竟愿为我来劫法场,这番情义,某心领了。只恨大错铸成,今生难报,惟愿下辈子再与正阳做个真兄弟!”

    李曜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忽然抽剑斩断他身上的绳索,道:“不必来世,今生未晚。”

    李存孝摇头道:“今日就算是他二人假传号令,可大王此番若不杀我,恐难服众,我已是必死之人。正阳,你神算无双,这些日子我想起当初你说的那些话,才知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只恨我称勇无智,未听你所劝,如今这般,都是咎由自取……你对我的恩情厚义,我无法报答,只能在九泉之下笑看你成就大业。”

    李曜微怒道:“你既说我有恩情厚义于你,岂不知大丈夫滴水之恩,当涌泉已报,你若今日死于此地,还谈什么报恩?反倒是每年忌日之时,还要浪费我几坛好酒!”

    他这话颇为古怪,倒像是找着要人报恩,李存孝听得一愣,继而才明白他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正阳既然肯认我这不争气的兄长,莫非还舍不得那几坛好酒了?我听人说,你李正阳富甲河东,莫非这几坛酒就那么值钱?”

    李曜道:“酒虽不值钱,但我却不喜与死人喝酒,你若要喝酒,只管活下命来再说。”

    李存孝忽然正了正脸色,道:“正阳,我实话与你说:我等沙场纵横多年,都知生死有命、成败在天,若问我怕不怕死,我是不怕的。但问我愿不愿死,我自然也是不愿的。只是今日局面,你真以为我还有生路?”这等生死关头,又是李曜这种在他看来真正有过命交情的兄弟面前,他也就没有什么讲究,直接自称“我”了。

    李曜正色道:“乱世之中,十个人里面只能活下一个,你说这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李存孝正一愣,李曜已然说道:“你或许会说是运气,但运气绝非关键,关键在于争取。若他自己都失去了求生的信念,凭运气岂能活下去?”

    李存孝深吸一口气:“你有办法让大王回心转意?”

    李曜傲然道:“舍我其谁!”

    李存孝看着他,点点头,却不再说话。李曜看了,却是心中暗喜,李存孝这种人,估计从来都只有他救别人,今天被自己所救,心中肯定一直记挂,从此之后,就是一份最大的羁绊。他本就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这种情况下再说其他,也过于矫情,因此他才会一声不吭。其实李存孝既然知道他本是必死之人,那自然也就知道自己为他去求情要担多大的风险,这份情谊,谁可比拟?

    这时节,李存信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李曜带来的兵并不甚多,约莫只有几十骑,看来他因为临近太原,也不敢领着他从淮南带来的大军到处乱跑。尤其是李承嗣和史俨都不在,显然他们正在留守营寨。

    当下,李存信与康君立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抹杀机,同时微微点头。李存信忽然把手一举:“李存曜违背王令,私劫法场,其罪当诛!众将士,还不速速擒杀此二獠!得二獠首级者,某亲自为其寻大王请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存信毕竟位高权重,这些亲兵也不知道这王命是假的,一听这话,顿时激动不已,看看自己三百人的队伍,李曜那边才不过几十骑,立刻便起了心思,甚至顾不得刚刚用“反拉五马”这等逆天之行把他们震慑住的李存孝了,纷纷扬刀张弓,准备一战擒敌。

    李曜冷笑一声:“李存信,就凭你这等碌碌之辈,也妄想杀我?”

    李存信见他竟然直呼自己名字,显然是撕破脸皮了,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升起一丝慌乱,强行忍住之后才道:“你违背王令……”

    憨娃儿忽然毫无征兆地朝李存信所在的监斩台纵马飞奔,李存信和康君立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一个壮硕的身影偏偏灵活无比地从天而降,猛然眼前一黑,却是一个拳头袭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早被憨娃儿一拳打晕。

    李曜冷哼一声,不屑地道:“废物。”看着憨娃儿拧小鸡一般将二人拧了过来,才转身对李存信的亲兵们冷冷地道:“还要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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