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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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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艾索娜斜靠在椅子上,营帐里还亮着微微的灯火,她又一次失去了睡眠但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她想起一年前那支飞来的箭矢和意外的坠马,想起那个须发斑白的库吉特人的头颅,那苍老的外表与天真的神情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得感叹自己的运气较好,而她的运气似乎一直都很好。她是女王,是格伦缔尔所护佑的人,她不能对自己有丝毫的不相信,也只有如此,她的国家才能强盛下去。她想修改一下父亲的那句相信你的子民,因为只有相信自己才能够相信的自己的子民。正因为她相信自己,她才能够降服那些年老的领主,正因为她相信自己,她才能够完全相信雷翁的行动,在一次次战役中出现在正确的地方,同样因为她相信自己,她流放了格雷恩沃德,瑞伊斯那些听凭她一句话就重新跟随她的领主。她从不会详细地询问自己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因为这些事情虽然常常矛盾,但最终都奇迹般地指向最后的成功,她将这归结为信仰的力量,对格伦缔尔的,也是对自己的。

    然而每当她失眠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思考这些问题,就像当一个人无事可做呆坐在屋子里时,总是会不听地看钟,虽然时间实则对他毫无意义,这就像一种生理习惯,如同人类的每天的排汗。她在想萨兰德的土地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不支持这场战争的人大有人在。有人说她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这片连征服者雷耶克都没有征服的土地她可以征服。实际上她并未将此事想的那么复杂,她只是凭借直觉,意识到萨兰德在她征伐四方的这几年里修养生息的太久,她只感到这是一种危险。但另一方面,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心底认为雷翁就在萨兰德,她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抱着见到雷翁的希望,她想要抹杀雷翁的存在可又从心底知道这做不到,这时她便又想亲眼见他。她将法提斯抓了起来,软禁在自己身边,为的是有一天亲眼见证某种相逢。她是这样率性而为而又果敢决绝,她也明白这是自己的魅力所在。

    而当艾雷恩战死的消息传来时,她感到有些惋惜但却并不悲伤。她从不觉得艾雷恩可当一方统帅,他总是冲锋在前,她对第一仗的失败早有预料,因此艾雷恩的死也就并不出乎她的意外。她想起那些与雷翁四处征伐的日子,每天都难以安稳入睡,随时有罗多克人与维基亚人侵入的消息传来,而哈劳斯的余党也在坚持不懈。她那时每夜就像现在这样斜靠在椅子上,刻意让自己保持警觉,后来失眠似乎因此成了习惯。

    她又想起那个攻破提尔堡的夜晚,正要自尽的哈劳斯被士兵们活捉带到了自己的眼前。他脸上的血污尚未擦去,衰老的面庞上依然有着往昔英勇的痕迹与不屈的心境。她看着哈劳斯,只是微笑着询问他:

    “叔叔,你这几年过的好吗?”

    哈劳斯没有说话,只是放声大笑起来,浑身的铠甲颤抖作响。

    所有的领主那时都在艾索娜的身边,他们正思考着艾索娜会如何处置哈劳斯,然而他们并没有思考的时间,因为艾索娜很快不顾众人惊愕的表情,让士兵为哈劳斯松绑,并让他离开。

    “我与哈劳斯不同,我是艾索娜,艾索娜。”她只平静地看着周围的领主,缓缓地说道。领主们都开始称赞艾索娜的大度与风范,只有雷翁没有说话,他看着艾索娜威严的表情,平静如同秋天乌克斯豪尔的河水。艾索娜想起几天之后,雷翁禀告她哈劳斯乘坐的出海的船只遇难淹没的消息,自己一句话都没有说,但觉得顺理成章。

    自雷翁走后,她发现再没有人能这样明白自己了。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知道自己是想要被人理解还是不被人理解,她自觉自己有某种危险的激情与向往。她想起维迪姆最后便是因此而死,他那复仇的故事最后没有成功,只因为他真的以为他人理解了他复仇的激情,这种相信最终促使他将命运交托在别人手上,并因此败亡。

    艾索娜起身走出营帐,东方的天色已经微微泛白,她微笑起来,明白该行动了。

    多年以后,当雷翁奚罗在萨兰德的荒漠上循着星光策马狂奔,准备去见艾索娜最后一面时,他回想起数十年他妹妹送给他围巾的那个温暖平静的下午。那时的克温还是个繁荣安定的村子,雷翁奚罗的童年便在此度过。每天清晨出海打鱼的人们习惯互相呼号招呼,夜晚寂静时海浪击打滩岸那神秘庞杂的声音还仅仅象征自然的丰富而非侵略者的到来。与诺德人的贸易使萨哥斯变得繁荣,而在克温也常常可以看见那些远航的龙角船。他那时还不知道这样安稳的日子仅仅有15年的时间。雷翁的父亲是瑞伊斯伯爵麾下的一名骑士,没有特别突出的勇武与意志,但以和蔼可亲著称,这在和平年代的优点将会成为战乱使得梦魇。他的封邑便在克温村,瑞伊斯伯爵偶尔还会来此地造访,看看这位以亲民著称的骑士生活得怎样。在雷翁奚罗5岁的时候,他的妹妹蒂塔出生了。而母亲却因此难产而死。当雷翁奚罗看见母亲临死前的微笑与垂下去的双手时,他听见了妹妹的啼哭声与那幼小娇嫩的身体。他自此立誓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要以自己的生命保护她的一生。事实上,那时还不用他践行誓言,他的父亲,这个爱笑的平凡的骑士在妻子的遗体前静默了一宿,他为女儿取了妻子的名字蒂塔,并在心中立了与儿子同样的誓言,最后他也率先践行。

    之后的日子依然平淡无奇,幸福得让人不自知。雷翁继承了父亲那平易近人的性格,他能够理解他人的情感,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但他只是出身于一个小骑士家族,这一能力并没有显得特别,没有人对他抱有过高的期望,到最后如能选拔进王上的近卫骑士团就已是登峰造极。雷翁自己也没有过分的奢想,他只是期盼着能够守护父亲这块小小的封邑,并且能够践行自己的誓言。蒂塔从小便受到哥哥与父亲的宠爱,但她也没有因此变得娇溺。她深深地体察到哥哥身上的孤独与枷锁,她明白那种每时每刻都需要展现出坚强的压力。就连父亲有时追忆母亲感到悲伤时都会买醉,在屋内大闹一番,但哥哥从来没有,他总是冷静地把父亲架到床上,把他好好安置,而蒂塔则会安静把那些呕吐物清扫干净,把被父亲乱扔一地的器物收拾好,然后在雷翁走出来时相视一笑,准备听父亲明天一早那饱含羞愧的道歉。但这样的时刻并不算多,偶尔这样的插曲只不过为了映衬平时的安乐。蒂塔在哥哥成年之际送给他一条自己亲手编织的围巾,之后雷翁奔走各地时从未离身。而雷翁答应在妹妹成年之际要带她去帕拉汶,在那高耸的城墙上看陡峭的峡湾与漫天的巨浪。妹妹总是微笑着点点头,从小到大自己的哥哥从未食言。

    然而雷翁成年后不久,冈定海瑞布雷克斯率领他的诺德大军来到,为期半年的北方战争打响,长久未经战事的帝国部队呈现出溃败的迹象,半年里卡拉德帝国就丢失了杰尔博格山脉以北的全部领土,损失了8万人的部队。雷翁奚罗与父亲所在的军队很快从作战转变为了溃逃,一家人带着沉痛的心情离开故土。在此期间,父亲不再像以往那样常常笑逐颜开,却也不能像一个战士那样冷酷无情,他变得沉默而消极。雷翁却还能保持乐观的心态,他还安慰蒂塔:

    “没关系,我们以后还能把土地夺回来的。现在我们就先去帕拉汶看峡湾吧,蒂塔。”

    蒂塔依然是微笑着点点头,她总是相信哥哥的。

    帝国的军队不断撤退,最后亚伊斯特瑞奇国王决定向杰尔博格堡撤退,并经由杰尔博格堡进入苏诺平原,在那里帝国的骑士才可以发挥他们的威力。帝国预留了足够多的人在杰尔博格堡守备,为国王的撤退争取时间。雷翁的父亲便被编入杰尔博格堡。这时的他已有必死的决心,不再那样忧愁。雷翁与蒂塔走之前还不知道这件事,这位两鬓已有白发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子女再一次的微笑,雷翁和蒂塔因此坚信着还能相见,却不知父亲的微笑暗示着永别。

    雷翁与蒂塔就这样离去,他们被编入运送辎重的队伍,大部分军人的家眷也在这一庞大的队伍中。不到5天的时间里,杰尔博格堡陷落的消息传来,没有一人生还。但他们并没有悲伤的时间,诺德人的部队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还不知道的是辎重队的向导已被诺德人收买,他们被绕路带到瑞泊莱特的森林,等待他们的是埋伏好的诺德长弓手与资深士兵。众人开始慌张的逃窜,但没有秩序的溃逃只能演变为一场屠杀。雷翁死死地将妹妹护在身后,找寻可以借以逃脱的马匹。拼杀的一刻犹如一生一样漫长,他们终于找到一匹骏马,却不觉那白色太过耀眼,生死时刻的稚嫩暴露无遗,在蒂塔登上马的一瞬间,一只锥头箭飞来扎进了蒂塔的后背,她的金发散开,鲜血汩汩流出,在雷翁那恐慌的眼中映出鲜红的色彩。周围的诺德士兵渐渐靠拢过来。雷翁也登上马,拥着妹妹,挥着长剑杀出一条血路,只是蒂塔的性命再难挽救。

    穆哈丁又一次回到色库腾,一年之中他回来的日子不多,巴斯卡与费尔扬斯的婚礼他都没有参加,没有人知道他对这个村子的感情有多深,他不想这个村子变成第二个什巴祖默,因此把感情都寄托在加米耶德堡这座闸门之上,他已将自己的生命熔铸了进去,成为那里的沙土,城墙,箭塔中的一部分。他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告诉大家艾索娜再次出兵的事情,让村民们做好准备。

    就是这天晚上,穆哈丁,戈尔,费尔扬斯和巴斯卡重新又聚在穆哈丁的屋子里,他们都沉默不语,因为没有人知道未来的命运会是怎样。屋内很安静,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火光跃动在空气之中,宛若初生般具有活力。很快穆哈丁和巴斯卡都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中睡去,只有戈尔和费尔扬斯还在看着火焰出神。

    “费尔扬斯,你还记得之前你提到过的那部史诗吗?”戈尔突然问道,他的脖子还围着那老旧的围巾。

    “嗯,但我已经不打算写下去了。”费尔扬斯轻描淡写地说着。

    “因为丑恶的战争吗?”戈尔缓慢地说着,仿佛思绪还在遥远的过往,尽力地回忆着。

    费尔扬斯点点头。

    “是啊,万恶的战争。”戈尔苦笑着,“有时却不可避免。那些所谓的英雄不过也是凡人罢了。或许雷翁奚罗不过是个懦夫。”

    费尔扬斯看着戈尔,心里突然浮现出某个模糊的形象,这个形象他曾经一直在追寻,经历过放弃,却始终挥之不去。他突然感到吃惊:“戈尔爷爷,你...”

    “无论沙与石,落水终沉底。”戈尔站起身来,微笑着对费尔扬斯说,“如果你还有机会见到你母亲的话,就代我向我的老管家问好吧。”随即转过身去,没有丝毫的犹豫走出门去。门外传来一声清晰的马的嘶鸣,那衰老却悲壮的背影还在火光中闪动。

    第二天,费尔扬斯回到家中,他看着忧心忡忡的妻子,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用轻声但带有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不要担心,这仗打不起来的。”

    “嗯?”萨菲娅满是疑惑,但丈夫的口气那样坚决。

    “萨菲娅,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幸福地生活啊。只有牢牢抓紧这种幸福,才是对那些甘愿献身罪孽与丑恶的人的报答啊。”费尔扬斯的声音慢慢地变得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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